虹膜的赌注：Worldcoin 如何试图重构数字信任，又为何在全球引发争议

近来我一直在思考信任。不是那种抽象的哲学概念，而是日常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信任。比如当你拿起电话，你会怀疑听到的妈妈的声音，是不是某个 AI 生成的深度伪造（deepfake），正试图骗走你的钱。比如当你刷 Twitter 时，你根本无法辨别哪些是真实的人类账号，哪些是精心设计的机器人（bot）在刷量。

你怎么知道我是人类？

此时此刻，你正在阅读这篇文章，你自然地假设这些文字是一位真人所写。但如果我告诉你，你在线上互动的所有内容中，超过一半已经不是人类产生的了呢？51% 的互联网流量是机器人？当你和某人在 Twitter 上争论时，有五成的可能性你是在对着一个算法大喊大叫？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这个原本旨在连接人类的互联网，现在已经被机器人污染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是人类”反而成了一个特性，而不是默认状态。Sam Altman 深知这一点。他既是正在制造这个问题的 AI 的缔造者，同时也正在构建他认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基础设施。

我不是在开玩笑，机器人问题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规模巨大。根据《2025 年 Imperva 恶意机器人报告》，机器人目前占所有网络流量的 51%。这是十年来，自动化流量首次超过人类生成的活动。仅恶意机器人就占所有互联网流量的 37%。

在区块链上，这个问题更加复杂。高达 80% 的交易是自动化的，而且自主 AI 代理（不仅仅是人类指导的交易机器人）现在主导着这种自动化活动，它们自行决定买卖和执行交易。在网络拥堵高峰期，机器人驱动的交易可以将 Gas 费推高到每笔交易数百美元，这实际上是将人类用户排除在外。

深度伪造欺诈案件在 2022 年至 2023 年间，北美地区激增了 1,740%。仅在 2025 年第一季度，AI 驱动的欺诈造成的经济损失就超过 2 亿美元。深度伪造文件的数量预计将从 2023 年的 50 万份爆炸式增长到 2025 年的 800 万份。

你的声音、你的面容、你的写作风格，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被克隆并武器化。我们曾经信任的验证系统？CAPTCHA 验证码？面部识别？它们正在失效。ChatGPT 解决你“我不是机器人”的检查，比你我都要快得多。

一个篮球大小的银色球体。它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道具。你向前倾，凝视着它的镜头，它会扫描你的虹膜。你的眼睛图案——像指纹一样独一无二，但更难伪造——被转换成一个加密哈希值。他们承诺，原始图像会立即删除。

恭喜你。你现在是一个经过验证的人类。你拥有了一个 World ID。

这是 Sam Altman 的另一个重要项目：Worldcoin。它已经在全球 160 个国家/地区验证了 1,690 万人。World App 拥有 3,400 万用户。这项技术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它的错误匹配率（False Match Rate）低于 10−16，这意味着它可以近乎完美地准确区分数十亿人。

WLD 代币，本应成为这个“经验证人类经济”的货币，目前已从历史高点下跌了 89%。在 2024 年 3 月达到 $11.74 后，目前交易价为 1.24，但仍保持着 $26.5 亿的市场市值，在 CoinGecko 上排名第 59 位。每月 $79.2 亿的交易量显示出显著的市场活跃度。

那么，为什么突然间每个人又兴奋起来了呢？

原因是 Eightco Holdings。这家公司直到昨天还是一家管理电子商务库存的公司。没有人关心它。它的股票交易价为 $1.45。随后，他们宣布斥资 $2.5 亿美元购买 Worldcoin。他们的整个战略现在都围绕着积累 WLD 代币，并含蓄地获取经核实的人类身份的访问权。

这只股票飙升至 $45.08。在 9 月 8 日一个交易日内暴涨 3,000%。

BitMine Immersion Technologies，最大的企业 Ethereum 持有者，立即投资 $2,000 万美元购买了 1,370 万股。Wedbush Securities 的 Dan Ives 加入担任董事长，称这是“围绕身份验证的 AI 革命的下一步”。

如果你一直在关注数字资产财政公司（DATCO）的热潮，这个剧本就很熟悉了。

Eightco 正在押注同样的戏码将发生在经核实的人类身份上。随着 AI 变得与人类难以区分，人格证明（proof-of-personhood）成为一种关键的数字资产。他们积累 WLD 代币。股票以溢价交易。他们发行更多股票。他们购买更多代币。这就是“经核实的人类”财政策略。

然而，这里存在一个根本性的区别。比特币是数字黄金——惰性、不可查封、有限。Worldcoin 是数字身份，它是个人、可撤销的，并且与你的眼球绑定。

一个是商品（commodity）。另一个是……你。

当你仔细审视 Eightco 的这笔交易时，监管机构的怀疑看起来更加合理。3000% 的飙升是投机狂热，而不是对“人格证明”基础设施的有机采用。

如果 WLD 进一步下跌，Eightco 的整个论点就会崩溃。各国正在禁止 Worldcoin，如果这一趋势继续下去，这些代币将变得一文不值。如果像数十家小型加密财政公司那样，股票溢价蒸发，他们就无法在不大规模稀释股权的情况下筹集更多资金。

Eightco 应该在继续运营其电子商务库存业务的同时，管理一个 Worldcoin 财政库。这种双重任务很少奏效。你最终会两边都做不好。

肯尼亚不想要 Worldcoin。西班牙也不要。巴西、德国、香港、葡萄牙、印度尼西亚或哥伦比亚也不想要。监管的反弹是迅速且极具攻击性的，但为什么？

监管机构看到一家公司正在向人们，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支付代币以换取扫描他们的虹膜。他们看到在没有健全同意框架的情况下，正在收集永久性的生物识别数据。他们看到一个在错误的人手中可能成为监视工具的系统。

有些反对意见错过了技术上的细微差别。德国要求“删除”虹膜代码在加密意义上没有意义。这些代码是数学哈希值，而不是可恢复的生物识别数据。删除它们并不能“归还”你的虹膜图案。

但肯尼亚的反对呢？这一个更难被驳回。当你向一个日收入 $2 的人提供价值真金白银的 WLD 代币时，这是“自由同意”吗？还是披着创新外衣的经济胁迫？

在这一点上，我支持 Vitalik。

Vitalik Buterin 一直是生物识别“人格证明”系统最深思熟虑的批评者之一。他承认这些系统解决了随着 AI 能力提升而加剧的真实问题，但他提出了关于实施的关键担忧。

他主要担心的是，“一人一 ID”的系统有侵蚀假名性（pseudonymity）的风险，并使用户暴露于胁迫之下。他写道：“在现实世界中，假名性通常需要拥有多个账户。如果众所周知每个人只有一个身份，你可能会被迫透露它。”

Vitalik 提出了他称之为“多元化身份（pluralistic identity）”的方案：一个重叠、竞争的身份系统生态系统，而不是单一的主导解决方案。这可以是明确的，比如基于社交图谱的验证，信任来自你的社区；也可以是隐式的，比如当前的护照、社交登录和其他凭证的拼凑式系统。

他的论点引起了共鸣，因为它承认了 Worldcoin 项目核心的紧张关系。是的，我们需要验证人性（humanness）的方法。是的，机器人主导地位和 AI 生成的欺诈是真实存在的问题。但解决方案不应该为监视、胁迫和控制创造新的途径。

“宝珠”的要求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中心化。尽管谈论了所有的去中心化和隐私保护加密技术，你仍然需要亲自访问一个由单一公司控制的专有硬件设备。这是一个瓶颈。这是一个敏感数据的蜜罐，即使它是加密和匿名化的。

全球监管机构的集体反对是对将生物识别身份基础设施集中在一个私营公司手中所带来的风险的合法回应，无论其意图如何。

是的，人格证明至关重要。机器人问题是真实的，而且正在恶化。但 Worldcoin 采用的通用生物识别扫描和中心化硬件的方法不是唯一的出路，而且可能不是最好的出路。

我们需要多个竞争系统：社会证明（Social proof）、声誉系统、经济赌注与身份验证的结合、社区信任网络、以及不需要专用硬件的去中心化标识符。一个混乱的、多元化的方法，抵制被任何单一实体俘获。

Worldcoin 的风险不在于它失败。风险在于它太过成功，变得过于主导，而我们醒来却发现，访问基本的数字服务需要向一个企业身份层交出我们的生物识别数据。即使它解决了机器人问题，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当前流入 Worldcoin 的关注和资本，Eightco 的交易，以及机构的支持，都反映了对数字真实性解决方案的真正需求。但对解决方案的需求并不意味着这个特定的解决方案就是正确的。

我们正站在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由少数公司控制的通用生物识别身份。另一条路通向保留隐私但能实现验证的多元化、用户控制的系统。我们现在做出的选择将塑造未来几十年的数字身份。

我押注于多元化。我押注于多种竞争的方法。我押注于多样化系统的混乱将战胜中心化控制的效率，每一次都是如此。

因为一旦你交出了你的虹膜扫描，你就无法再收回它。在一个充满 AI 代理和合成媒体的世界里，你最不能失去的就是证明你是谁的控制权。

今天就到这里。下周再见。

在此之前……保持冷静，做好你自己的研究（DYOR）。